Wednesday, March 05, 2014

辛灏年:谁是新中国(上·1)

上卷

辛亥革命、中华民国与中国国民党


第一章

辛灏年:谁是新中国——中国现代史辨(序言) - Nova34 - Nova的博客

中国民主革命的胜利发端

一 清王朝的改革开放运动


第一、王朝统治的末世与君主制度的末路

清王朝自一六四四年、即清顺帝元年入据北京始,至一八四零 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前后近二百年,历经康乾盛世,早已由盛 而衰,危机四伏。政治上恰如乾隆所言,“乾纲独断,乃本朝家 法”,专制的统治与压迫有增无减。吏治上则“九卿无一人陈时事 之得失,司道无一人摺地方之利病”,“官以贿得,刑以钱免”, 官场一片腐败现象。军事上曾称雄一时的二十二万八旗兵与六十六 万绿营兵,也早已“军器视为具文,操演视为儿戏”。尤其是在农 村,“有田者什一,无田者什九”,农民因失田败家,流离失所, 而成为“盲流”者,比比皆是。鸦片毒患的泛滥,致使全国有数百 万人吸食鸦片,其中“以衙门中人吸食者最多,差役食鸦片者十之 八九”。诚如林则徐所言:“羌尤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之后,中 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 ”显然,清王朝犹如 中国历代君主王朝一样,已经无可避免地走上了王朝统治的末 世。

然而,清王朝较之历代王朝还要悲哀与凄凉的是,它更处在中 国两千余年君主专制制度的末路之上。是时,不仅由明王朝所加固 的君主专制制度,在历经清王朝的由兴及衰之后,终于走向了它最 后的衰亡期,并且自明代就已经萌发的,中国知识界对于君权神圣 的怀疑和批评,亦因清代君主权力的再度加固,而进一步引起了中 国知识界对于神圣君权的大胆批判甚至否定。换言之,即中国知识 界亦已从维护君权出发的民本主义思想,开始了向维护民权出发的 民主主义思想的过渡。另外,在中国,已经存在和缓慢发展了数千 年的商品交换即市场经济的初级形式,亦在摆脱了元、清两家蛮族 入侵对中国社会政治经济发展所产生的落后影响之后,正在期待着 其高级形式即自由经济的孕育和形成。特别是民主制度和自由经济 在欧洲的初获成功,所带来的近代世界政治经济环境的迅速改变, 及其对中国的影响和刺激,这一切无不从内部和外部,为中国传统 农业社会的就要走向解体,和君主专制制度的开始走向消亡,带来 了有利的条件。然而,这个有利条件对于已经延续了二百年君主专 制统治的清王朝来说,却是以外患和内乱这样一个特别悲惨的形 式,风霜雨剑紧相逼地表现出来了。

第二、清政府改革开放运动的起因和目的

清政府决心发起改革开放运动的直接原因,是源于外患和内忧 的相继爆发。

就外患而言,因民主革命的局部成功和工业革命的迅猛发展, 而迅速强大起来的西方列强,因尚未完全“新其貌”,更未完 全“新其心”,在国际间,其对民主主义的追求乃远逊于对自身国 家利益的考量,所以,他们虽然对内追求民主,对外却仍恃强权, 必要时,亦不惜用武力侵略的办法,即用坚船利炮来达到征服它国 和发展自身的目的。如果说,英国将鸦片输入中国,已经说明它不 择手段,一八四零后的两次鸦片战争,及其逼迫清政府与它签订不 平等条约,就更是将落后的中国和向来自视泱泱大国的清王朝,从 此逼上了“赔银求和、割地求和、乃至开门揖盗以求和”的悲惨境 地。

就内乱而论,因清王朝正处于王朝统治的末世和君主制度的末 路,加之以鸦片战争为表症的外敌骎骎内向,又使得整个王朝统治 日益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因此,由内虚所引起的外患,和由外患所 加深的内乱,也就在王朝统治的末世此起彼伏而不能终。其代表 者,便是中英鸦片战争之后的太平天国造反。这一场天国之乱,不 仅席卷万里关山,使清王朝的统治者们“中宵念起、梦魂屡 惊”(曾国藩语),甚至能在大清朝的江山社稷之间“立国”十数 年之久,非曾国藩练湘军已不能平,实已使清王朝处在大厦将倾、 朝难保夕的深深恐惧之中。

然而,外患内忧交相煎迫的艰难时世,却使得一批有思想,有 见地,恨国之不强、己之不争的中国近代先进知识分子,如龚自 珍、林则徐、魏源等,不仅发出了“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 人才”之长空一鸣;而且开始批判“封关禁海”,提倡“藏富于 民”,追求“知己知彼”以图强御侮。杰出的思想家魏源,为富国 强兵,不仅编出了我国第一部“百科全书” ——《海国图志》, 以期国人能够睁开眼睛看世界,而且喊出了“天下无数百年不蔽之 法,无不除蔽而能兴利之法”的变法呼声,进而提出了以“师夷长 技以制夷”为主体思想的一整套改革开放理论。既要求清政府学习 西方,创办军事工业,制长舰、造火器及养兵练兵之法,以御侮; 又要求清政府学习西方,创办民用工业,允许私人设厂局,以制造 轮船、机械、及各种国用和民用产品,以富国。为清王朝发起一场 改革开放运动奠定了先决的思想条件。

由是,面对着“外敌骎骎内向,内乱此起彼伏”,面对着“清 王朝的声威一遇到不列颠的枪炮就扫地以尽,天朝万世长存的迷信 便立即受到致命打击” 01 这样一个艰难时世,面对着历经惨淡才削 平天国之乱、并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政治局面,清王朝从中国近代知 识分子追求“富国强兵和图强御侮”的历史愿望中,终于意识到 了“变法”即改革的重要。为了平外患和治内乱,即为了抵御外 侮,更为了维护大清朝的统治,针对顽固派反对“变而从夷”、 即“西化”的腐朽立场,不仅由汉员大吏李鸿章提出了“外需和 戎、内需变法”的变革主张,而且由皇室宗亲、总理大臣奕诓提出 了“治国之道,在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 又以治器为先”这样一种改革思想。于是,一场由清王朝发起的改 革开放运动即“洋务运动”,也就在满清专制王朝和整个专制制度 都在走向衰亡的中国大地上,被有声有色地推动开来了。

第三、清王朝前三十年经济改革运动的内容和成效

这一场由清政府发动的经济改革运动,一是从图强御侮和平息 内乱出发,努力创办近代军事工业;二是从求富图强出发,大力开 办民用工业;三是对内搞活,为开掘民间资金,而采用官督商办、 官商合办和纯粹商办即民办的办法,以振兴实业,开创和发展民族 自由经济;四是对外开放,取消封关禁海,开放通商口岸,开辟经 济特区上海,为补己之不足而吸引外资,允许独资和合资。五是局 部允许结社和办学,倡导当代西方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以为清 王朝的改革开放运动鸣锣开道。 由是,清政府的这一场经济改革运动,自十九世纪六十年代 始,不仅使得枪炮、船舰、铁路、电报、采矿、纺织、机器、磨坊 等官办和民办的实业竞相出现,而且使得形形色色的学馆、学会和 学社交相并起。因此改革开放运动不仅势已有成,向西方学习亦渐 成风气。如果我们就事论事,则清王朝的前三十年经济改革,即自 太平天国败亡直至戊戌维新止,应该说,已经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 中国的面貌。就那个时代而言,起码已经使古代的中国急剧地开始 了向近代中国的过渡,更使那个古代化的大清朝,开始实现近代 化。中国从没有火车轮船到有了火车轮船,从没有电报电话到有了 电报电话,从没有机器电力到有了机器电力,从没有高楼大厦到高 楼大厦始布沿海沿江的各个通商口岸。尤其是大上海的出现,使它 不仅作为清王朝推行经济改革的“特区”,至今仍可以睥睨于邓小 平的深圳和珠海,使人有小巫见大巫之慨;而且它作为清政府在推 动经济改革的短暂岁月里才兴建起来的大都市,竟能迅疾地赢 得“东方明珠”的美称,从而跻身世界最繁华著名的大都市行列。 要是用中共吹捧深圳之语以形容之,便实在不能不说它是清王朝改 革开放运动的最伟大成就之一。诚如九十年代中国大陆的近代史学 者们所指,清王朝的这一场改革开放运动“不仅为图强御侮和维护 大清朝的统治,进一步打开了向西方学习的风气,而且为中国近代 工交企业的创立和发展打下了基础,为西学的传播和中国近代科技 事业的发展开创了条件,从而加速了传统农业经济、即小农经济的 解体,促进了中国商品市场和商品经济的形成和发展”。 02

第四、清王朝前三十年经济改革运动的性质与结局

清王朝历经三十余年的改革开放运动虽然获得了惊人的成就, 使一个末世王朝在经济上开始了从古代化向近代化的过渡,使 得“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从而创造了一片“繁荣”的历史景 象。但是,盖因清王朝前三十年改革开放运动的性质,乃是从自 救、即维护“大清朝统治和挽救君主制度”出发,“一手欲取新 器,一手仍握旧物”,“只想新其貌、而不想新其心”,非但不许 改革腐朽的专制制度,甚至只想在专制政治的母体上嫁接西方自由 主义生产经营方式的枝芽,即只想在经济上“西学为用”,所以, 清王朝意在“御外侮、平内乱”,以求“王朝长治、人民久安”的 目的,非但全然没有达到,其结局反而是王朝统治危机和君主制度 危机的被迫加深和迅速加深,直至昭示了它必然覆亡的历史命 运。

由于不改革旧专制政治,清王朝那些倡行改革开放的洋务派大 吏们,才能因权倾当朝或权倾一方,而能够得心应手地控制着因改 革开放才创办起来的“国营”企业,既谋取暴利,又贪污巨款,然 后“买地、捐官和滥肆挥霍”。

由于不变革旧专制制度,寄身在旧制度躯壳中的改革家和企业 家们,“不仅用人唯亲,冗工滥食,贪污中饱,营私舞弊”,而 且“大者偷料减工,小者束手闲处,糜饷玩公”。甚至“花天酒 地,一任遨游,视公司之财一如内库之藏,所办未就而资本已亏”。 03 如此,自然只能造成“福州船厂制造的船舰运货不逮商船 之多,战阵不如兵船之劲,是欲求两便而适以两误”这样一些不幸 事实层出而不穷。 04 同样是因为不改革旧专制政治,不变革旧专制制度,旧专制统 治集团中的旧贵族和旧官僚,新贵族和新官僚,和一切因旧政治和 旧制度而享有特权者,包括反对改革的顽固派在内,才都会以其所 拥有的权力、地位和关系,借改革以肥己,胁改革以利身,从而使 改革非但不能起到限制特权和分利于民的作用,却反而造成了扩张 特权和夺民之利的结果。

自然,更是因为不改革旧专制政治,不变革旧专制制度,层层 级级的为官者才会既在经济改革的“大好”形势下,“谋图中饱, 上下相欺”,对上“以伪饰为能,以敷衍为工,以趋避委卸为巧”,对下则“以欺吓为主,无复有诚意相与者”。 05 重税盘剥既有增无减,厘金屡抽更是习以为常。致使清王朝改革期间“民间之 困苦流离,殊有蹙然不可终日之势”。清政府派大员刚毅南下 以“整顿地方税收、增加国库收入”,刚毅虽得意而归,却同时得 到了“搜刮大王”的称号,仅为西太后一人便弄回上百万两白银, 以致连外国评论都说“刚毅之行,无疑是为这不幸的帝国增加苦 难,差不多就象是西太后急欲把那些经常燃点的叛乱火星煽成烈焰”。 06 既然清王朝的前三十年经济改革运动,其更重要的“成就”, 乃是迅疾地加深和加速了王朝统治的腐败和腐烂,乃是“增加了这 不幸帝国的苦难”,乃是“要将那些经常燃点的叛乱火星煽成烈 焰”,特别是北洋水师在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海战中的全军覆没, 和中国在一八九七年被德国和俄国分别强占胶州湾及大连湾的丢脸 事实,也就彻底宣布了这一场长达三十年的改革开放运动,其旨在 图强御侮和长治久安愿望的濒于破灭。

无情的历史,终于没有因为上海的高楼大厦而给予清王朝以丝 毫的怜悯。清政府必然衰亡的历史命运,似乎就在它推动改革开放 的笙歌燕舞之间,就被注定了。


二 改良派的失败、革命派的胜利和清王朝的覆亡

历史的事实是,政治改良派的失败、民主革命派的胜利和清王 朝的衰亡,均历经了三个重要的历史阶段。

第一阶段(一八八八 —— 一八九八)

第一、政治改良的轰然兴起与专制改良的初级阶段

如前所说,由于清王朝的改革开放运动非但没有治愈它的腐 败,却反而使它的腐败歧生歧长,变本而加厉,因而,由经济改革 运动所给清王朝带来的“表面繁荣和虚假繁荣”,也就不可能真正 起到富国强兵的作用。特别是北洋海军在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海战 中的全军覆灭,以及一八九七年德国与俄国分别强占胶州湾及大连 湾所给予国人的强刺激,终于使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的先进知识 分子们有了痛彻心脾的感觉。由痛定思痛而引起的,对于清政府前 三十年改革开放运动的反思,终于使他们认识到仅仅是实行经济改 革,而不实行政治改革,就不可能实现“图强御侮”的历史愿望。 由是而将三十年来主要是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的风气,逐渐地,并 且是猛烈地发展成为对于西方新思想、新文化和新政治的新追求。 而作为近代中国政治改良运动之发动者和代表者的康有为,犹鉴 于“观万国之变,能变则存,不变乃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 和“及今而不思变,恐数年之后,大局更不堪设想”,乃怀着 对“祖宗之法莫敢言变”的深刻不满,把东汉以来为历代帝王奉为 经典的“古文尚书、今文尚书、逸礼和左氏春秋”统统说成是湮灭 了孔子“托古改制”原意的“伪经”,企图突破清政府把“西学为 用”只用在经济改革上的限制,要借孔子之名在政治上实行“中学 为体和西学为用”,即要求清政府实行政治改革。康有为继一八八 八年上书光绪帝不得之后,先于一八九一年在广州开办万木草堂, 授徒讲学,以倡政治变法;后于一八九五年在京联合千名举人第二 次上皇帝书,即“公车上书”,以求政治改良。

要求政治改良的呼声,不仅迅速地获得了天下共拥,激励了一 大批有志于推动清王朝进行政治改良的知识分子,并且触动了“深 恐将来求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的光绪皇帝。康有为、梁启超、谭嗣 同诸要求变法维新人物,亦因光绪皇帝的宠幸而从清王朝专制统 治“体制外”,一跃而成为清王朝专制统治“体制内”的改良派官 员。于是,在他们的建议和要求下,光绪遂颁布“定国是诏”,决 心变法;上谕十条新政,决意维新。主要是在政治上取消满族贵族 的特权;在言论上准许办报办刊和上书言事;在法制和官制上改革 律例,取消重叠的行政机构;在经济上改革财政、编制国家预算和 决算;在实业发展上设立农工商局以保护和奖励农工商业及发明创 造,发展铁路与采矿业,举办邮政,裁撤驿站;在军事上,统一制 度,裁撤绿营,力行保甲,改练洋操,使用洋枪,训练海陆军;在 文教上,改革科举制度,废八股,改试策论,广设学堂,提倡西 学,创办京师大学堂并选派留学生出国留学。

戊戌变法的主要内容虽然多为君主政体之下政治行为的改良, 故亦称为“新政”,但其所以被称为“维新”,就是新在要搞政治 上的改革,它相对于前三十年只改经济不改政治的改革开放,无疑 具有相当的进步性。尤其是它允许民间办报办刊以倡西方的精神文 明,和提出要废除满族特权等变法内容,相对于百年之后,中共在 改革开放期间仍然要反对“西方资产阶级文化”,不仅坚持不予人 民以办报办刊自由,甚至反而乘改革之机以一再扩大其层层统治集 团特权等倒行逆施而言,其历史的进步性,更是显而易见。但是, 这个政治变法,因仍旧要保留君主制度,并要在保留君主制度、即 在维护大清朝统治的前提下,推行专制政治行为的局部改革即维 新,因而,这个变法,才非变制,才仅仅是专制政治行为的改良, 属于专制改良的初级阶段。

第二、戊戌变法的失败原因和西太后的四个不能变

历史的无情事实是,戊戌变法仅仅只推行了“百日”,便被腰 斩在西太后的皇权之下。光绪帝从此在幽禁中度完了他短暂凄惨的 一生,力倡力行变法的六君子则命亡京师,康有为、梁启超等二十 二名被通辑的变法人士却亡命海外。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维新运 动,虽就此而魂断中国,但它失败的原因,还是足以为后人鉴。 就变法失败的原因而论:一是以慈禧为首的顽固派们,绝不甘 心让出丝毫的权利。他们不仅决意维护大清朝的君主统治本身,而 且更要借维护这个统治来维护自身的特殊权益。所以,以湖南为先 的百日维新运动,固使朝野震动,天下共拥,但因它触动了、更触 痛了顽固派和一切守旧势力的利害和神经,而招致朝野上下物议汹 汹。特别是西太后一再地要在明里坚持三个不能变,即“坚持三纲 五常不能变,坚持大清朝的统治不能变,坚持祖宗之法不能变”, 暗里却要坚持四个不能变,即要再加上一个“西太后垂廉听政的最 高权力不能变”,所以,西太后仍以其无上的权力,将为光绪皇帝 所支持的第一度政治改良运动,腰斩在满清专制王朝的龙陛之 下。

二是变法排斥了真正皇权在手的西太后。实事求是地论之,大 清朝是西太后的大清朝,皇权也是西太后的皇权。在帝党绝非后党 所堪比的情形之下,不能争取到西太后的支持,甚至只能遭到西太 后的反对,直至变法竟被看成是对她最高权力的挑衅,变法失败的 命运已不能免。西太后那一句“康有为要变法,为什么不来找 我”的话,实已道出了她的“心白”。

三是作为变法的制度局。制度局为康有为所设计,为变法改良 志士所组成,更为轰轰烈烈变法的策源地。虽然,无制度局,变法 便失去了它睿智的思想库和强干的班底,但是,唯因制度局被认为 将枢密院之权、六部之权和督抚将军之权“夺尽”,使“百官皆 废”,几已代替了整个朝廷,因此,变法就必然要遭遇朝廷上下几 乎所有旧官僚的反对。这就为保守官僚与后党同气相求,与康梁为 敌,直至群起而反对变法,制造了借口。而这个反对力量,非但是 康梁所战胜不了的,也是光绪皇帝所无力战胜的。

四是戊戌变法的理论根据,仅是“祖宗之法可以变”。作为变 法主要提倡者的康有为,非但要借孔子之名以倡变法,甚至要 从“西洋有教、而我无教”的巨大遗憾出发,要“抚圣教以塞异 端”,直至将“亟立道学”当作变法的重要思想内容和强国的根本 办法。康有为不仅不懂得西方在近代之所以能够走向进步的前提, 恰恰是思想解放,即反对天主教思想统治和宗教改革的结果,却反 而将张扬和独尊孔子之学,当成了这一场变法的思想基础和根本追 求。这就不仅还了康有为作为一个传统儒家知识分子的本相,使他 拿不出真正的新思想来指导自己所提倡的变法,从而只能导致变法 的失败,直至为他在辛亥之后,一意独尊孔教以倡君主制度的复 辟,作成了他在思想和人格上的铺垫。

五是变法未能欣遇一个可以造就其成功的时代条件。这个时代 条件就是“只有民主革命才能带来王朝的妥协,和只有民主革命才 能为在根本上改变专制制度带来可能”。虽然民主革命有着各种各 样的形式,并非只有暴力形式而已。英国等欧洲君主立宪的国家, 在民主革命逼迫下走上君主立宪直至虚君共和的历史,便是明证。 诚如孙中山先生所言,“君主宪政乃为革命之所赐”。然而,戊戌 变法的时代,孙中山的革命正遭遇天下共弃,八国联军尚未兵临城 下,变法又是由一批走进了清王朝体制内的知识分子和一个年轻无 权皇帝的“自觉变法”。因此,仅仅依靠他们来“自我更新”,其 之不可能,也就可想而知。这也是一九零零年之后,当王朝命运飘 摇之时,西太后虽仍拒绝康梁变法,却又要推行康梁新政的主要原 因(参见下文)。

六是变法的失败乃为时为势所决。如本章开篇所述,清王朝在 历经鸦片战争和天国之乱以后,国势早已由盛而衰,不仅已经走上 了一个君主王朝的末世,而且正“运交”整个君主制度的末路。因 此,一场意在变法而非变制的政治改良运动,即仍然要在君主制度 之下,以推行专制政治行为改良的变法,也就失去了它获得成功的 历史依靠和时代条件。这既是清王朝力行改革开放运动已不能救其 命的根本缘由,又是一场只想在旧专制体制内改革政治弊端、倡行 新政的变法无以成功的基本原因。由是,一场要求专制政体自己实 行政治改良的运动,只能“折戟而沉沙”。

第三、革命的悄然发生与天下共弃

一、革命的悄然发生

一八九五年,几与康有为率领千 名举人“公车上书”、以求政治改良的同时,孙中山不仅将 一八九四年在檀香山成立的“兴中会”与“香港辅仁文社”合并,确立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的民族民主革命目标,而且密谋广州起义未遂。 孙中山,这个广东香山农民的儿子,一方面因自小就听够了洪 秀全反清的农民革命故事;另一方面因少年时曾随兄赴美国夏威夷 读书,而在西方受到了民主和自由的教育及熏陶。后来,这个既未 与传统的中国文化断了源头和联系、又饱受过西方文化影响的年轻 人,也就在汉族受满清专制之苦和中国受列强欺凌之甚的时代,既 深藏排满知心,又初萌民主之志。再加上清政府的前三十年改革开 放运动,在他的眼里,又无非是“单单是引进铁路、火车、电报、 电话等欧洲现代物质文明的任何这类措施,由于它们打开了新的敲 诈勒索和贪污盗窃的门路,反而只会使事情更坏”, 07

所以, 他“自乙酉中法战败后”,始决“倾覆清廷、创建民国”之志,并 且“以学堂为鼓吹之地,借医术为入世之媒, ...... 数年之间,每于 学课余暇,皆致力于革命之鼓吹,常往来于香港、澳门之间,大放 阙词,无所忌讳 ...... 所谈者莫不为革命之言论,所怀者莫不为革命 之思想,所研究者莫不为革命之问题”。其“生平所志,以革命为唯一天职”。 08

由是,“自甲午中日战起”,孙因“时机可乘,乃赴檀岛”, 联合华侨二十余人成立“兴中会”,确立了推翻满清王朝的民族民 主革命目标。中国的民主革命,这个几乎与名噪一时的康有为所发 动的政治改良运动同时而起,却又在一开始就成了政治改良派对立 面的革命,就是这样地因为一位杰出青年知识分子的觉醒与立志, 而悄然地发生了。

二、革命为天下共弃

第一次广州起义的失败,却使孙中山发动的革命遭遇了天下共 弃。用孙中山自己的话说,就是:“当初次之失败也,举国莫不目 予辈为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咒诅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吾人足迹所 到,凡认识者,几视为洪水猛兽,而莫敢与吾人交游也。” 09

革命初起,不单遭遇国人的唾骂,而且遭到海外华侨,特别是 美、日华侨的冷遇。孙中山虽于中日战起,即赴檀岛创立兴中 会,“欲纠合海外华侨一收臂助,不图风气未开,人心锢塞,应者 寥寥”。而美洲华侨之风气蔽塞,较檀岛尤甚。他说:“予由太平 洋东岸之三藩市登陆,横过美洲大陆至太平洋西岸纽约市,沿途所 过多处,或留数日,或十数日,所至皆说以祖国危亡,清政腐败, 非从民族根本改革无以救亡,而改革之任人人有责。然而劝者谆 谆,听者终归邈邈,其欢迎革命主义者,每埠不过数人或十余人而已。” 10 至于万余日本华侨,“闻革命而生畏者,则与它处华侨无 异也。吾党同人有往返于横滨、神户之间鼓吹革命主义者,数年之 中而慕义来归者,不过百数十人而已。以日本华侨之数较之,不及 百分之一也。向海外华侨传播革命主义也,其难固已如此 ...... ”。 11

斯时,革命一难于国人未醒,二难于华侨风气未开,三难 于“由乙未初败至于庚子,此五年间 ...... 适于其时有保皇党发生, 为虎作伥,其反对革命、反对共和比之清庭为尤甚”。 12 虽然,“当此之时,革命前途,黑暗无似,希望全绝,而同志尚不尽 灰心者,盖正朝气初发之时代也!” 13

第二阶段(一八九八 —— 一九零零)

本阶段自戊戌政变至一九零零年孙中山发动惠州起义失败,是 为政治改良的低潮期,王朝命运的飘摇期和民主革命的松绑期。 本阶段,在清王朝,因百日维新失败,以大阿哥溥儁为首的清 王朝顽固派因以而得势,志在改革开放的洋务派因以而失势,政治 上既重现专制王权的全面强化,经济上则使得持续了三十年的改革 开放运动裹足难前。然而,空前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已经使清王 朝在经济上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曾想利用义和团“扶清灭洋”的西 太后,更招致了八国联军的侵占北京,西太后本人亦只能逃往西 安。清王朝的命运,似乎在菜市口的刀光剑影之间,就已经走上了 王朝命运的飘摇期。

本阶段,以康有为为代表的政治改良派已逃到海外。康有为等 于一八九九年在加拿大成立了“保救大清光绪皇帝会”,简称 为“保皇会”。梁启超等也在日本创办了“清议报”,鼓吹保皇。 唐才常等则于上海成立了“正气会”,后改为“中国国会”,谋请 光绪皇帝复辟,以建立君主立宪的“新自立国”。一九零零年,康 有为在海外华侨、特别是北美华侨的经济援助下,支持唐才常建立 自立军即“勤王军”七个军,决于长江中下游数省同时起兵勤王。 八月,因被清王朝改革派大吏张之洞于一日之内即捕杀二百余人, 唐本人亦遇难,遂使康、梁、唐为代表的保皇改良事业惨遭失败。 由是,一场意在专制改良的政治运动,虽然不惜发动大规模武装起 义以进行武装改良,甚至并不在意这一场武装改良所可能造成的动 乱、暴乱、混乱、直至国家分裂的结果,但因它仅仅是少数人要保 救大清皇帝所致,所以,它才必然会遭遇彻底的失败。由是,政治 改良乃陷入了它的低潮期。

然而,本阶段在民主革命派,却因为政治改良的惨败和王朝命 运的飘摇,而使得孙中山所发动的民主革命走上了它的松绑期。一 九零零年,由孙中山亲自发动的惠州起义虽然仍旧失败了,但是, 国人不仅不再骂民主革命派为乱臣贼子,不仅不再指责民主革命派 为大逆不道,相反,如孙中山自己所说,则是:“庚子失败之后, 则鲜闻一般人之恶声相加,而有识之士多为吾人扼腕叹息,恨其事 之不成。前后相较,差如天渊。吾人睹此情形,中心快慰,不可言 状,知国人之迷梦已有渐醒之兆。” 14

辛亥前中国社会在政治改良力量和民主革命力量兴起之后,所 形成的三大政治力量,终于在各自的力量上和前景上发生了一个根 本的变化。这个变化,特别是在政治改良派和民主革命派的力量对 比和民心所向上,开始产生了一个历史性的转折,即,以革命思想 代替改良思想的时代终于来临。 诚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 也”。虽然,这个转折,也还会出现一波三折,但是,这个转折的 方向却难以改变了。

第三阶段(一九零零 —— 一九一一)

第一、立宪改良的兴起和失败

一、保皇改良的没落与立宪改良的兴起

逃亡海外的前政治改良派们,虽然将一场意在推动清王朝进行 专制政治改良的政治运动,变成了少数人要保救大清皇帝的个人愿 望,并再一次遭遇了惨败,但是,以康、梁为首的前政治改良派 们,因仍然要把保皇改良当作他们的天职,把能否救出光绪皇帝和 能否保住光绪皇帝的帝位,当作政治改良能否成功和他们个人的身 家性命能否重见光明的前提及保证,所以,他们才会将孙中山领导 的民族民主革命视为仇敌。为了攻击革命,为了保卫光绪皇帝及其 帝位,更为了他们自身的政治前途,康有为于一九零二年发表《答 南北美洲诸华商只可行改良不可行革命书》,坚决反对革命,誓言 保护大清朝。梁启超亦在日本纂文鼓吹“与其共和,不如君主立 宪,与其君主立宪,不如开明专制”。用孙中山的话来说,便是他 们“为虎作伥,反对革命,反对共和比之清庭为尤胜”。然而,光 绪皇帝之不救既为“命定”,保皇改良的不通亦已成为事实。由 是,保皇改良便只能成为康、梁等人的一个梦幻。一九零三年,一 批新兴的民间改良人士,已开始公开抛弃保皇改良,要求君主立 宪,即将要求清政府进行专制政治行为的改良,改变和发展成为要 求清政府用立宪的方法进行专制政治制度的改良,即要求从变法走 向变制。这便是立宪改良派的历史由来和政治要求。

二、立宪改良的发展和失败 一九零四年,因老大的专制俄国败给了蕞尔之邦的日本,民间 的立宪改良派遂以日本改良成功为借口(指日本为改良成功的误识 参见上卷第六章第一节 —— 作者),联合清政府体制内出现的立 宪改良派官僚,相继奏请“变更政体,实行立宪”。一九零六年因 清政府诏告“预备立宪”,著名改良派人士张謇、汤寿潜、郑孝胥 等遂于上海成立“预备立宪公会”。一九零七年康有为被迫顺时势 改“保皇会”为“中华帝国宪政会”,梁启超则于日本组建“政闻 社”。戊戌之后的政治改良派们至此乃步调一致,为推动政治改 良,实现君主立宪,更自觉地和拼命地反对孙中山的民主革命。他 们甚至将立宪改良当作扑灭革命的良药来劝进清政府说:“若夫政 治日益暴恶,虽日取革命党而杀之,而革命党之发生如故。传曰: 敌可尽乎?此之谓也。以其无术靖革命党也。” 15 因此,唯有“改革之机真动,其革命党何由生存?” 16

一九零七年至一九零八年,因清政府亟需敷衍改良以扑灭革 命,才一再许诺君主立宪。一九零九年,清政府更以成立各省咨议 局为名,第二度将一批改良派人士从清王朝体制外接纳入清王朝体 制内。体制内外的政治改良派们遂趁机频繁上书,要求从速立宪, 虽然规模日大,却一无所得,四次请愿立宪,均遭清政府借故压 迫。改良派虽迫切期待成立责任内阁,临了却出现一个皇族内阁 (参见下文)。由是,改良派自觉颜面丢尽,乃发表“宣告全国 书”,痛哭流涕地宣布“希望全绝”。及至武昌事起,改良派始大 部汇入革命洪流,竟从助清政府灭革命,一变而为助革命灭清政 府。至此,中国的第一代政治改良派们,终于走完了他们两兴两衰 的历史之路。嗣后除曾进身复辟政权内之冥顽不化者,或利益既得 者,或衔恩旧主者,或投降反间者,在辛亥之后乃成为臭名昭著、 危害非浅的专制复辟派以外,改良派亦因辛亥的成功,大都汇入了 保卫民主革命成果即护国、护法的洪流,而名亡实亡。著名的政治 改良派人士梁启超,从他变改良而赞革命,弃专制而拥共和,甚至 因此而与乃师复辟派康有为分手,直至他绝袁氏之诱吓,导蔡锷之 护国,坚决地反对专制复辟,都说明从改良走向革命的完全可能 性,从而彰示了政治改良之作为革命 —— 这个普遍历史进程的初 级阶段,而并非只能与革命形成绝对对抗的理论内涵。然而,历史 的明监是,改良非败于革命,实败于清庭。其悲剧的症结,是在于 政治改良派只能要求、请求、甚至哀求清政府改良,而不能自己进 行改良。如是清庭改,则改良成,清庭不改,则改良败。因此,政 治改良派们纵有最美最好的政治改良蓝图,别人不识,不受,不 改,其也只能是徒唤奈何。

第二、清王朝诱以立宪改良、旨在扑灭革命、直至一朝崩亡

一、西太后退守三个不能变

戊戌之后两年,清王朝的飘摇命运,终于迫使西太后不仅重倡 改革开放,而且要推行曾被她腰斩的部分戊戌新政,以挽救她的大 清朝,以再造“大清长治,人民久安”的社会政治局面。一九零一 年一月二十九日,慈禧在西安发表了她的“变法上谕”,称:“世 有万古不变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成法 ...... 盖不易者三纲五常,昭 然如日月之照世。而可变者令甲令乙,不仿如琴瑟之改 铉 ...... ”“上谕”明确表示:三纲五常不能易。这就等于是说,君 为臣纲不能变,因而君主专制制度和满清君主的统治就不能变,唯 不再坚持祖宗之法不能变而已。由是,西太后虽从三个不能变退守 两个不能变,但实际上仍是从四个不能变退守到了三个不能变,因 为西太后的“垂廉听政”还是不能变。于是,政治上,西太后乃黜 退以大阿哥溥儁为首的顽固派,重新起用洋务派,并由自己来推行 部分康梁新政,虽然为时已晚。经济上,则迅速推起第二度改革开 放运动,振兴商务,奖励实业(甚至以官奖商),大量引进外资, 虽意在解救财政困难,却再造贪污公行和腐败益深的社会政治局 面。军事上,计划练新军三十六镇,并非为强国,而是为强权,藉 以维系王朝统治,却为袁世凯练成私家之军,构患于辛亥之后。在 对外关系上,竟循“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卖国路线, 藉以获得国际间的支持和援助,对内以巩固王朝统治,对外以绝革 命之助力。此外,早期虽允许局部开放言论,后期则苛以限制言 论。唯“废科举、兴学堂、派留学”的做法,为后来的知识分子们 反叛满清和投身革命,在客观上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这便是清王朝第二度改革开放的内容和成效。这个内容和成效 只能说明,清王朝的垮台已然是不可避免的了。

二、诱以立宪改良、旨在扑灭革命

清王朝的二度改革既然只能再造腐败公行,腐烂益深,危机加 剧,则一心只想维护大清朝统治的清政府,面对着革命风云四起, 君主立宪的呼声日炽和整个社会的动荡不安,乃决心抓两手,即: 一边诱以立宪改良,一边决心扑灭革命。前者,是为利用;后者, 才为本心。当时的法国报纸就公开地讥笑说:“清政府之立宪,实 清太后愚民之术也。” 17 就前者论之,一九零五年,清政府决派出五大臣赴欧美考察宪 政。因五大臣考察归国,带回者乃是“皇权永固、外患渐轻和内乱 可弭”这样一些“立宪的好处”,一九零六年,清政府方在“尊崇 国体、巩固君权”的本意之下,宣布“预备仿行宪政”,即预备立 宪,要旨却是“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并将立宪日期定 于九年之后。一九零七年,清政府又宣布改革官制,却借机“黜汉 员、擢满臣”,造成大权、实权大部为满族贵族“掌控和接班”的 政治局面。一九零八年,清政府迫于民主革命派和政治改良派来自 两个不同方面的逼迫,为进一步诱改良以灭革命,乃宣布“钦定宪 法大纲”,却以“君上大权”为大纲的核心;宣布“议院选举法要 领”,竟使作为民意机构的“议院”成为皇帝一人的咨询机构;诏 告“逐年筹备宪政清单”,所列条目竟全然与宪政无涉。一九零八 年西太后和光绪皇帝先后崩殂,于时因革命风潮大张,其势已不可 遏,摄政王载沣才一边假意敷衍改良,诏令办理立宪事宜,成立各 省咨议局,将九年立宪改为六年,意在收买改良人士,以共同扑杀 革命;一边再度集权力于满人和皇族一身,以巩固皇权和满权。载 沣本人除以监国摄政王身份代理大元帅、亲统近卫军以外,又命其 弟载洵任海军大臣,弟载涛任军咨大臣,皇族荫昌任陆军大臣,更 黜退袁世凯等汉员大吏,将军政大权集于满族皇族一身。同时,面 对着体制内政治改良派 —— 各省咨议局议员日益高涨的立宪要求 和四次请愿行动,清政府或以国民知识不齐等借口以拒绝之,或以 横议干政为由革职查办体制内官员以压迫之,或乾脆以押送赴京请 愿的议员回籍以绝立宪之要求。一九一一年四月,清政府在革命形 势的节节逼迫下和政治改良派的步步要求下,被迫成立责任内阁, 但十四名阁员中竟有九人为皇亲国戚,乃得“皇族内阁”之称。至 此,所谓政治改良,所谓预备立宪,已全然翻作一篇篇假话,终于 逼使许多改良派人士哭于穷途而转向革命。

就后者论之,简单地说,清王朝所实行的便是一个“杀”字, 即杀革命党。自一八九五年第一次广州起义起,至一九一一年三月 广州起义失败止,清政府对革命派起义的镇压是不遗余力的,也是 极端残酷的。一九零七年黄冈起义失败后,清政府因得到了同盟会 的花名册,乃按图索骥,残杀革命党二百多人。一九零八年安庆新 军起义失败后,因清方大事搜查,革命党人范传甲、张劲夫、田激 扬等都被捕被害,连起义中的临阵畏缩者薛哲,在为人告发后亦遭 杀害。安徽一省因牵连而被杀害者达三百余人。徐锡麟在刺杀恩铭 被捕之后,竟被挖心以祭恩铭。至于非起义状态下的革命党人,之 被抓、被杀、被严刑拷打折磨和游街示众,实屡见而不鲜。著名民 主斗士、湖南商会会长禹之谟,在狱中就曾以血作书曰:“要知清 政府下诏立宪,专制的凶暴却有进无已。”

历史的明鉴是,清王朝只推行经济改革,放纵经济改革,不但 拒绝专制政治行为的改良,尤其是拒绝专制政治制度的改良,特别 是它疯狂地和残酷地杀害革命党人以扑灭革命的所有做法,不仅彰 明了专制改良此路不通,而且昭示了其自取灭亡的历史过程,从反 面证明了民主革命派的坚定和清醒,证明了孙中山坚持民主革命、 反对专制改良和志在建立中华民国的政治科学性和历史正确性。

第三、孙中山坚持革命、反对改良、志在建立民国,“于斯竟成”

一、孙中山三民主义革命理论体系的形成

第一次广州起义失败后,孙中山曾亡命海外,开始了他的第一 度考察欧美。他要以一个有过失败经历的革命者身份,去考察、研 究欧美的民权革命和独立革命,探索发动中国革命的科学理论,追 寻中国革命的成功道路。这一次欧美之行,虽然使他在英国冒了风 险,几为满清所困,但是,脱险后,他却在对欧美的实地考察中, 得出了一些革命的“真经”。这些真经,一是来自于他对欧美革命 经验的学习,二是来自于他对欧美革命得失的思考,三是来自于他 将中国传统的政治文化和西方近代政治科学的融会和贯通。其成果 具体表现在:

(一)认识到“革命 —— 无论采取任何形式,都是 历史的一个普遍变革进程”。 18 这里所指的革命,自然是他所亲自 考察和深入思考过的“欧洲民主革命与美国独立革命”。

(二)认识到君主立宪既“为革命之所赐”,亦是革命的一 个“不完不备”的结果。他说:“革命之名词,创于孔子。中国历 史,汤武之后,革命之事实,已数见之不鲜矣。其在欧洲,则 十七、十八世纪以后,革命风潮遂磅礴于世界,不独民主国惟然,即 君主国之所以立宪者,亦革命之所赐也。” 19 同时,他还从欧洲一些国家历经革命与复辟反复较量才得以实现“君主立宪”的历史 中,得出了革命与改良关系的科学结论。他说:“世界之真立宪, 亦必以流血得之,方能称为真立宪。”因此,“同一流血,何不为 直截了当之共和,却为此不完不备之立宪乎!” 20

(三)从少年起即亲身感受过欧美民主政治和自由制度的孙中 山,终于在对欧美革命历史和现实社会的深入考察中,形成了崭新 的三民主义理论体系,从而为中国国民革命奠定了科学的理论基础 和实际的行动纲领。

这个新理论体系就民族主义而论,则是:“余之民族主义 ...... 不以复仇满清为事,而务与之平等共处于中国之内,此为以民族主 义对国内之诸民族也。对于世界诸民族,务保持民族之独立地位, 发扬吾固有之文化,且吸收世界文化而光大之,以期与诸民族并驱 于世界,以训致于大同,此为以民族主义对世界之诸民族也。” 21

这个新理论体系就民权主义而论,则是:“余之民权主义,第 一决定者为民主,而第二之决定者则以为民主专制必不可行,必立 宪然后可以图治。” 22

这个新理论体系就民生主义而论,则是:“欧美自机器发明, 而贫富不均之现象随以呈露;横流所激,经济革命之焰,乃较政治 革命尤烈 ...... 余欲为一劳永逸计,乃采取民生主义,以与民族、民 权问题同时解决 ...... 以塞经济革命之源 ...... 此三民主义之主张所由 完成也。” 23

(四)“五权宪法”思想形成。孙中山先生说:“欧洲立宪之 精义,发于孟德斯鸠,所谓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分立是已。欧洲 立宪之国莫不行之。然余游欧美,深究其政治、法律之得失,知选 举之弊,决不可无以救之,而中国相传考试之制、纠察之制,实有 其精义足以济欧美法律、政治之穷,固主张以考试、纠察二权,与 立法、司法、行政之权并立,合为五权宪法;更采直接民权之制, 以现主权在民之实。如是余之民权主义,遂圆满而无憾。” 24

显然,一个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民主政治理论体系和民主体制 建设蓝图,由是而成。所以,孙中山先生自己也说:“余之革命主 义内容,概括言之,三民主义、五权宪法是已。苟明乎世界之趋势 与中国之情状者,则知余之主张,实为必要而可行也。” 25

二、中国民主革命迎来了她的发展期

孙中山先生发动的中国革命,虽然于悄然发生之际,就遭遇了 失败,遭遇了“天下共弃”,遭遇了国人的谩骂和华侨的冷遇,甚 至连他本人也只能够亡命海外,然而,“不以挫抑而灰心”的孙中 山先生,却于亡命之途,考察欧美,采东西方革命之长,集古今政 治文化之优,建立并完成了他“以民权革命为中心、以民族革命为 助力、以民生发展为方向和以五权宪法为制度”的崭新理论体系, 从而为在艰难中推动和发展由他所领导的民主革命,奠定了重要的 思想理论基础,凝聚了巨大的思想理论力量。其后,随着清王朝的 一再拒绝政治改良和政治改良派的两兴两衰,孙中山所致力的革命 终于迎来了她的发展期。自一九零零年至一九零五年,一是革 命“已多为有识之士恨其事之不成”,于民间已渐成风潮,“自惠 州起义失败以至同盟会之间,在粤则有李纪堂、洪全福之事,在湘 则有黄克强、马福益之事,其事虽不成,人多壮之”。 26 二是开始吸引部分原改良派人士走向革命,如曾追随改良的章炳麟和青年壮 士吴樾等。三是清王朝“废科举、兴学堂、派留学”的新政,不仅 使知识分子失去了读书取士之途,从而不再以王朝政治为依靠,使 留学生数目大增,而且使东京、上海等主要由留学生及知识界所创 办的民间刊物,竟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留东学生提倡于先, 内地学生附和于后,各省风潮从此渐作。在上海则有章太炎,吴稚 晖、邹容等借《苏报》以鼓吹革命 ...... ”。 27 一时间宣传欧洲革 命、鼓吹美国独立、号召排满兴汉的声浪,始大张于中国。四是海 外华侨渐受东京留学界及内地革命风潮之影响。“邹容的《革命 军》一书,为排满之最激烈言论,华侨极为欢迎,其开导华侨之风 气,为力甚大”,孙中山再赴海外,“凡有华侨处,莫不表示欢迎,较之往昔大不同矣”。 28

一九零三年,孙中山正式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十六字纲领,中华民国的国名,从此载入中国国民革命的史籍。

一九零四年,孙中山发表了“中国问题的真解决”一文,满怀 信心地指出:“中国正处在一场伟大的民族运动的前夕,清王朝的 统治正在迅速地走向死亡 ..... 只要星星之火,就能在政治上造成燎 原之势。”

一九零五年,孙中山在二度考察欧美的过程中,不仅因三民主 义思想体系的成熟,而吸引了一批志在中国民主革命的欧美留学 生,而且在他辗转抵达日本后,更受到了数百名留日学生的热烈欢 迎,开始了他与留学生的历史性结合,为嗣后的中国国民革命,准 备了以优秀青年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民主革命力量,极大地提高了革 命的品质。对此,孙中山先生自己也说道:“时(按:指一九零零 年以后)适各省派留学生至日本之初,赴东求学之士,类多头脑新 洁,志气不凡,对于革命理想感受极速,转瞬成为风气。故其时东 京留学界之思想言论,皆集中于革命问题 ...... 乙巳春间,予重至欧 洲,则其地之留学生已多数赞成革命。盖彼辈皆新从内地或日本来 欧,近一二年已深受革命思潮之陶冶,已渐由言论而达至实行矣。 予于是乃揭橥吾平生所怀抱之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之号召力,而组 织革命团体焉。于是开第一会于比京,加盟者三十余人;开第二会 于柏林,加盟者十余人;开第三会于巴黎,加盟者亦十余人;开第 四会于东京,加盟者数百人;中国十七省之人皆与焉 ...... 因当时尚 多讳言革命二字,故只以同盟会见称,后亦以此名著矣。” 29

一九零五年八月二十日,中国同盟会在日本成立,标志着中国 国民革命力量的大聚集,及其在政治上和组织上开始走向成熟。是 年十一月《民报》创刊,由孙中山正式在《发刊词》上阐释三民主 义精义,标志着中国国民革命从此拥有了正确的和科学的思想理论 基础。中国的国民革命亦从此走向了她的高潮期。对此,孙中山自 己也说:“及乙巳之秋,集全国之英俊而成立革命同盟会于东京之 日,吾始信革命大业可及身而成矣。于是乃敢定立‘中华民国’之 名称而公布于党员,使之各回本省,鼓吹革命主义,而传布中华民 国之思想焉。不期年而加盟者已逾万人,支部则亦先后成立于各 省。从此革命风潮一日千丈,其进步之速,有出人意表者 ...... 同盟 会成立未久,发刊《民报》鼓吹三民主义,遂使革命思想弥漫全 国,自有杂志以来可谓成功最著者。其时慕义之士,闻风兴起,当 仁不让,独树一帜以建义者,徐锡麟、熊成基、秋瑾等是也。” 30

有必要指出的是, 三民主义之民主革命理论体系和五权宪法之 民主建国方略的成熟及传播,使得中国的国民革命从此更加具有了 民主革命的根本性质,从而将推翻满清专制统治、结束数千年君主 专制制度与创建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 —— 中华民国,定夺为中 国国民革命的根本方向。孙中山说:“中国数千年都是君主专制政 体。这种政体,不是平等自由的国民所堪忍受的。就算汉人当君 主,也不能不革命 ...... 要废除君主制度,不是专靠民族革命,必须 进行政治革命” 。 31 他还说:“这次革命除‘驱除鞑虏,恢复中 华’之外,国体民生,尚当与民变等,虽经纬万端,要其一贯之精 神,则为自由、平等、博爱。” 32

从此,由孙中山 先生所发动的“中国国民革命”,亦在上述之 根本意义上,与中国民主革命获得了“同一”。只是就范围而言, 中国国民革命才较作为其本体内容的中国民主革命,更具有革命内 容的广泛性,即外反列强欺凌和内反满族专制统治之民族革命内容 的加入。本书为标明中国民主革命乃为中国国民革命的本体和本 质,故在全书的章节标题上,决用中国民主革命这一概念,以使中 国民主革命获得她在革命性质上的明确性。但又在全书的内文里 面,部分地沿用中国国民革命的概念,以求在行文之中,表现她历 史过程和历史内容的真实性。

三、革命与改良的两场大论战

第一场大论战发生于中国同盟会成立之前

如果说,自龚自珍、林则徐、魏源始的中国近代优秀知识分 子,为追求富国强兵而推动起来的思想解放运动,历经清政府数十 年的经济改革,和康、梁等对于政治改良的追求、实践及失败,而 终于从正反两个方面为共和主义思潮的兴起及民主革命目标的确 立,奠定了必要历史基础的话,那么,戊戌之后,恰恰是在民主革 命的理念和目标已经愈来愈成为中国人民的崭新历史追求时,一九 零二年,由康有为发表《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改良不可 行革命书》,所公开挑起的保皇改良派对民主革命派的大论战,却 遭遇了以孙中山为代表的民主革命派对于保皇改良派的第一次大反 击。

在这一场大论战中,因康有为将大清朝吹捧成“唐虞至明之所 无、大地各国所未有”,更歌颂光绪皇帝为“至仁至德”,诬蔑中 国人民“愚昧无知,只可行改良,不可行革命”,因而不可倡导民 主共和,否则只能造成“天下大乱和亡国灭种”的后果,尤言“彼 之保皇才是真正的革命,否则无非是杀人放火而已”,所以,孙中 山首先指出“革命、保皇二事,决分两途。如黑白之不能混淆,如 东西之不能易位。事理相反,背道而驰,互相冲突,互相水火”。 33 其后,章太炎不仅写出了《客帝匡谬》一文,以自责曾经追随改 良的思想和行为,而且写出了著名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针对 康有为指责中国人民“公理未明,旧俗具在”,因而“只可行改良 不可行革命”的荒谬主张,乃有力地指出,“公理之未明,即以革 命明之;旧俗之具在,即以革命去之”。更歌颂革命为“启迪民 智、除旧布新的良药”。同时指责康有为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利禄 熏心、甘当奴隶、为一时之富贵甘冒万亿不韪而不辞的封建市 侩”。年轻的民主革命家吴樾不仅畅言“反枝叶改革、倡非常改 革”,更以谋炸出洋考察五大臣来表明他与改良思想彻底决裂的精 神,不惜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另一个年轻的革命家邹容则着有 《革命军》遗书,竭力赞扬“天赋人权,自由平等”的共和主义思 想,主张“扫除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的积弊”。又一个年轻的革命 家陈天华则以“壮夫跃海”的英雄行为,用年轻的生命敲响了他的 《惊世钟》,希望追随专制改良者们能够《猛回头》。

在这一场对保皇改良派的反击战中,民主革命派除掉揭穿了前 政治改良派“彼之爱国,无非是爱专制政体”的本质,尤其批判 了“君权不可侵犯”的君主专制法统,和旨在维护这一法统的封建 礼教道统,指出了“礼之耗人血、消人气不至死亡不止”的残酷专 制本质。不仅有力地轰击了宋明以来意在维护君主专制统治的理学 基础;而且为中国同盟会成立后革命与改良的那一场更加广泛和深 入的大论战,铺垫了共和主义的思想基石;更为辛亥以后中国知识 界发动那一场反复辟的思想文化革命,及其对孔孟思想文化体系中 专制思想文化成份的批判和清算,埋下了历史性的伏笔。

第二场大论战始于中国同盟会成立之初

一九零五年底,面对着清政府诱改良以灭革命的阴险手段,和 政治改良派要君主立宪不要民主立宪的顽固立场,民主革命派早在 《民报》创刊伊始,即指名道姓地指责康有为、梁启超是为满清政 府制造“欲使吾民族诚心归化之立宪改良论的祸水”。 34

一九零六年初,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先后发表了“开明专 制论”和“申论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之得失”两篇长文,并将两文 合刊出版,题名为《中国存亡之大问题》,对革命派展开全面反驳。大论战势在必发。

梁启超主张改良和反对革命的重要论点,一是“中国人未有共 和国民之资格”;二是“只能经过开明专制以移于立宪”;三是 为“不至助长冲突”,只能“相率以要求立宪”,并“必须为彼 (指清政府 —— 作者按)所能行”,才是“唯一正当之手 段”,“若为彼所不能行,则是宣战而非要求”;四是革命“只能 导致流血、内乱”等。

一九零六年四月二十八日《民报》印行《第三号号外》,刊 出“《民报》与《新民丛报》辩驳之纲领”,首先列出两报辩论的 主要条目, 35 然后针对其第一种重要论点批驳曰:“自由、平等、 博爱三者,人类之通行也 ...... 夫我国民既有此自由、平等、博爱之 精神,而民权立宪则本乎此精神之制度也。故此制度精神必适合吾 国民,而绝无虞其格格不入也。”是故,“我国民必有民权立宪之 能力”。同时,为国民能够达到民权立宪之能力,又提出应以“革 命和教育来促成中国人民做共和国民的资格”。就革命言之, 则“若在实行时代,去专制之苦,尝自由之乐,夷阶级之制,立平 等之域。国民主义,民族主义,昔存于理想,今现于实际。心理之 感孚,速于置邮而传命也”。就教育而言,则“教育无论于革命 前,革命后或革命时,均极为重要 ...... 更对浚发国民自由、平等、 博爱的天性有大助力”。 36

针对其第二种重要论点,《民报》首先指出:“即以君主立宪 而论,亦由国民革命之结果。未有国民不革命,而政府自能立宪者 也。政府怵于国民之革命而让步焉。君权民权,相与调剂,乃为君 主立宪。若该报专望政府开明专制,而国民舍劝告以外无他事,其 结果只能成野蛮专制政体,若望君主立宪,真羝羊生乳之类 耳。”由是,民报乃批驳徒望清政府由实行“开明专制而至君主立 宪”的论点说,清政府“所处之地位,只能与国民为敌,不能与国 民为助明矣。故吾不以改革之能事望诸政府,而望之于国民。国民 既能改革矣,则民权立宪当然之结果也”。 37

正因为如此,针对改良派“只能要求清政府立宪”的论点, 《民报》则乾脆批驳说:“彼政府之所以能专擅者,以其权力足以 束缚人民也。人民苟不能脱其束缚,则其发言悬于政府之听否,无 丝毫自主之权也。不汲汲养成民力,而惟望其要求,各国政治革命 之成例恐无此儿戏也”。更何况,“今日之政府,岂惟已绝无可 望,直国民之仇雠而已”。 38

就改良派所称的“革命只能导致流血内乱”之说,民报首则慷 慨言之曰:“为国而死,不爱其生,此国民之天职也。胡乃以杀人 流血相怵?”继则直言批驳曰:“革命不免于杀人流血固矣,然不 革命、杀人流血之祸可以免乎?” 39

此后,各家民主革命派刊物,乃于中国本土和新加坡、檀香 山、旧金山、香港等地参加了这一场大论战。他们以孙中山的三民 主义为纲领,遵循孙中山先生“必须进行政治革命”的民主革命思 想,围绕着“要不要推翻清王朝的统治和要不要建立一个主张民权 的民主共和国”等大是大非问题,对立宪改良派“只要改良、不要 革命”,“只想哀求清王朝立宪、不想推倒清王朝君主专制政 体”等错误思潮,特别是针对清王朝“虚以敷衍改良、实为扑灭革 命,立宪为假、专制为真”的维护专制手段,予以了广泛而又深刻 的批驳。胡汉民在为《民报》纂文时便写道:“旧日为异族政府所 有者,固当倾覆之;而数千年君主专制之政府,亦必同时改造而后 可以保存而竟存。”同盟会员汪东亦发表文章呼应说:“单纯的杀 人放火,根本谈不上是革命,乌可以辱我庄严、宝贵之革命二字。” 40 《夏声》与《河南》两家杂志,更从清王朝四十年来推行 改革开放和空喊立宪入手,驳斥立宪改良派们说:“四十年来,言 新法者,非今日之政府乎?无日不为之,而究其所为者何事?新法 之收效于今日者安在?有能举起大者示之于人乎? ...... 夫以如是之 政府,而日日言立宪,五年,十年,十五年之预备期限,常视吾民 之举动如何以为伸缩。而又于立宪预备之时期,宣布言论集会之苛 虐条件,以为摧抑吾民之具。” 41 而且,“以预备立宪时代即演出 如许惨祸,吾不知实行立宪,则民祸将伊于胡底也!” 42 “国民之普通自由,彼不能于预备立宪时代保护之,乃反于预备立宪时代剥 夺之。国民政治上的权力,彼不能于预备立宪时代促进之,反于预 备立宪时代限制之。非丧心病狂,奚为行动不伦,一至此极!” 43

由是,革命派乃对改良党人批驳曰:“彼保皇立宪党人,不按 以往之事实,不衡方来之时势,终日抱乞求、哀求之目的,甚而泣 妇其行者,更何异痴子愚蒙。对凶猛之兽,曰是可以笑容亲猛兽 也,是可以妩媚近猛兽也。” 44 鼓吹共和的《醒狮杂志》在《醒后 的中国》一文中,就曾指责一心追求君主立宪的政治改良派为“野 老不知亡国恨,喃喃尤颂圣朝恩”。《二十世纪支那杂志》则 以“不到临崖绝命时,强权政治有谁知”的沉痛呼喊,期望改良派 能够在强权统治的迫害中猛省过来。徐锡麟在刺杀恩铭的《光复文 告》中更揭穿清政府的立宪说,“今则名为立宪,实乃集权中央, 玩我股掌,禁止自由,杀戮志士,苛虐无道,暴政横生”,因而号 召“重建新国,图共和之幸福,报往日之深仇”。名声卓著的《河 南》杂志尤对清政府的“预备立宪”大胆驳斥道:“嗟夫,预备立 宪者,尚不如直其名曰预备杀人流血之直接了当也!”

这一场大论战,因革命派据理力争,民众拥护,改良派因“大 清朝不改”,非但穷于应付,而且益不堪击。故时有论者称“《民 报》出现,国民主义和民族主义,渐浸溢同胞之脑海,向之与《新 民丛报》有关系者,莫不倒戈相向而敌国之 ...... 数月以来之《新民 丛报》,已为梁启超一人之《新民丛报》,党派之机关杂志,忽变 而为独夫之机关杂志,此真千古未有之惨状也!”

45 而它最为积极的效果,便是促成了共和主义思想的大普及。嗣后,广西会党领袖 王和顺即在《告粤省同胞书》中宣称“接受孙中山的三民主义”, 并号召“建民主宪政之政体,行土地国有之制度”。而在江西萍、 浏、醴之役中,龚春台部的洪江会众也已在文告中自称:“奉中华 民国政府命 ...... 不但驱除鞑虏,不使少数之异族专其权利,且必须 破除千年专制之政体,不使君主一人独享特权于其上,建立共和民 国,与四万万同胞,共享平等之利益。”

这一场大论战,虽然在围绕着“土地国有”等问题的争论中, 革命派因受到西方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而表现出一些不尽正确的 思想,梁启超亦表现了一些未必是错误的观点,但因这一场大论战 真正的论战重心,是在要共和还是要专制和要革命还是要改良的根 本问题上面,并使得共和的思想战胜了专制的思想,革命的思想战 胜了改良的思想,所以,它的积极意义也就无庸赘述。

四、中国民主革命迎来了她的高潮期、并且“于斯竟成”

上述的两场大论战,特别是后一场由革命派挑起的,对改良派 的大批判,不仅使康、梁为代表的保皇改良派锋芒失尽,而且使立 宪改良派在对革命派和清政府的两面作战中,痛苦地迎来了它们最 终的失败和分裂。由是,革命风潮乃愈起愈猛,革命派更以“躯壳 虽死、我志长存”的精神,前仆后继、万难不辞的意志,连续发动 了萍、浏、之役,饶平、黄冈起义,惠州七女湖起义,九月防城 起义,镇南关起义,钦州起义,云南河口起义,以及光复会于浙、 皖的两次起义,直至一九一零年十月和一九一一年四月的两次广州 起义。其间,一是安庆新军的起义,乃为革命之重要转折,时论曾 赞之曰:“安徽之役,事虽未成,然霹雷一声,革命党运动军界起 事之声浪,已足以寒一般清吏之胆 ...... 安徽一役颈血未乾,广东军 界之事又层见叠出 ...... 夫军人者,彼专制君主平日所恃为心腹,而 藉以压抑平民保全皇位者也。为大势所驱趋,虽恃为心腹者,毕竟 亦不可恃如是。至是而一般以专制治其民者,遂不得不声颤气喘, 手足无措矣!” 46 辛亥革命终以武昌新军起义而为其端绪,便是明 证。二是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的广州黄花岗起义,诚如孙中山 所言:“是役也,集各省之革命党精英,与彼虏为最后之一搏,事 虽不成,而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轰轰烈烈之概已震动全球,而国内革 命之时势实已造成矣!” 47

特别应该指出的是,自一九零五年以后,在中国同盟会包括其 它革命团体所发动的历次起义中,革命志士们万难不辞、前仆后 继、英勇奋战、一怀壮烈的牺牲精神,实为我中华民族千秋万代之 楷模。著名革命志士熊成基在失败被捕“招供”时所说的话,尤代 表了千万革命烈士的心声。他说:“各国革命之历史,皆流血多 次,而后成功。我此次失败也,普通社会中人不知附和也。推其不 能附和之原因,盖因自由之血尚未足耳。比如草木,不得雨露,必 不能发达。我们之自由树,不得多血灌溉之,又焉能期其茂盛?” 48 安庆讲武堂学生、革命烈士张劲夫在起义失败后被捕“招 供”时,曾直呼堂审的清吏曰:“尔速拿笔来,将我为汉族复仇之 大意录下,裨人人皆知杀满人复仇为任务”。 49 安庆新军起义烈士 周振丰,在被捕审问时亦从容笑曰:“我死之后,当化生千百万之 革命党 ...... 以后须多派侦探,严密防范,否则有不堪设想之一日, 尔细思之!” 50 著名女革命家秋瑾在被捕前得知徐锡麟失败的消息 时,非但不逃,反而对劝她离开的人说:“我怕死就不会出来革 命,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 ......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51 青年革命志士、黄花岗烈士林觉民,给妻子所留下的著名遗书,岂止摧人 泪下,实能给人以无尽的勇气。他在遗书中曾这样写道:“ ...... 吾 至爱汝,即此爱汝之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 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 够? ...... 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锺情如我 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 ...... ”当时的中国,正是因为有了吴樾、徐锡麟、熊成基、秋瑾、禹之谟、佘英、刘慎终、喻培伦、宋玉琳、陈可、李文甫等一大批视死如归的民主革命志士,方才能够在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魂牵革命不足半岁之日,乃 有武昌事发,即伟大辛亥革命的爆发。由是而使清王朝一仆而难 起,瓦解崩垮于不数月之间。 应该说,清王朝的迅疾覆亡,既功在革命,亦功在改良, 更“功”在清王朝自身一意拒绝政治改良的反动行径上。因为无革 命,清王朝便能苟延而残喘;无改良,则不知清王朝坚拒改良以从 善;而若无清王朝一再拒绝改良和一再扑灭革命,革命和改良又何 能汇而合之,以一朝推翻之与瓦解之?甚至使中国数千年的君主专 制政体,即帝制,亦终于随着大清朝的灭亡而永劫不复了。

三 辛亥革命作为中国民主革命胜利发端的伟大历史意义

辛亥之后,确有部分知识分子,部分国人,甚至部分同盟会人 自己,都曾说过“辛亥革命失败了”的话。然而,他们与毛泽东对 辛亥革命别有用心的责难与否定,却有着根本的区别。他们无非是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从不同的现实感觉或个人感触出发,或因一时 判断错误、或由一时愤激所致。说到底,不过是对辛亥之后革命与 复辟反复较量的必然出现,缺少应有的认识。这个应有的认识就 是:在民主革命初造成功、共和国体初获创建之后,将仍然存在着 民主革命与专制复辟的反复较量、持续较量和残酷较量这样一个艰 难的历史进程。在这个历史进程中,由民主革命初造成功而创建的 共和国体,完全有可能为形形色色的专制复辟势力所推倒,从而在 一定历史时期内,甚至是在革命的名义之下,实现王位、王权、王 朝和专制制度的公然复辟、变相复辟、或全面复辟。直至能因复辟 的成功,而将整个专制统治推向极端 ......

由是可知,只有对这样一个艰难历程和主体历程有了清醒的认 识,我们才能够认识到辛亥革命是中国民主革命的胜利发端,才能 够识别革命事件和革命历程的关系,从而界定民主革命的历史范 畴,并将民主制度的最后确认和确立当作民主革命最后成功的标 志。这样,我们才不至因“一叶障目”,而将辛亥之后民主进程的 曲折发展和专制复辟的暂时得手,误认为辛亥民主革命的彻底失 败;更不会仅仅因为专制复辟者以革命的名义,或打着共产主义革 命的旗号来推动专制制度的复辟,而产生对于革命性质的错识,直 至造成“错把复辟当革命和错把专制当民主”这样一类重大历史错 误的发生。这对于坚定民主革命必胜、专制向民主过渡必成的信 念,坚信形形色色专制复辟势力必将遭遇最终失败,无疑有着重要 的认识价值和理论价值。由是,我们也才能够真正认识到辛亥革命 作为中国民主革命胜利发端的伟大意义所在。这个伟大意义就 是:

第一、辛亥革命是胜利的民主革命

指辛亥革命是一场胜利而非失败的民主革命,首先是因 为:“看一场革命的成败与否,关键是要看这一场革命与其对象关 系的变化。如果革命战胜了她的对象,她便胜利而无疑;如果革命 被她的对象所打倒,她便失败而无疑。辛亥革命的对象是君主专制 政体的清王朝。这个王朝不仅被这个革命打垮了,而且就此结束了 中国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即帝制。据此,我们还能说她是失 败的、而不是胜利的革命吗?” 52

其次,由于辛亥革命所创建的崭新共和国统,与满清王朝及其 专制国统划清了鲜明历史界限;由于中华民国初次和初步实现的民 主宪政,又与立宪改良派所追求的君主宪政,划清了宪政性质的鲜 明政治界限;所以,辛亥革命才是胜利的民主革命。而中华民国民 主宪政的第一个象征,便是“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制定。它一是 中华民国当时的最高法律,具有宪法的意义,二是体现了“主权在 民”的政治理想,三是依照三权分立的原则规定了中央制度,四是 规定了对“约法”的严格修订程序。中华民国民主宪政的第二个象 征是国会和参众两院的创立。中华民国民主宪政的第三个象征 是“天坛宪草”的起草。二次革命失败后,一九一三年四月,第一 届国会开幕,为防止袁氏实行独裁和复辟专制,参、众两院曾决定 选出同等人数的委员来起草“中华民国宪法”,因起草委员会设在 天坛,故又有“天坛宪草”之称。“天坛宪草”继承了“临时约 法”的民主建国精神,艰难地排除了袁氏的干扰。第一章即明确规 定:“中华民国永远为统一之民主国。”第一百十一条更专门规 定,中华民国共和民主的“国体不得为修正之议题”。

第二、辛亥革命创建了真正的新中国 —— 中华民国

一、新中国在政治上的标志 —— 包括思想和文化

辛亥之后的中国,连中共御制的教科书都称之为:民主空气浓 厚,民主潮流高涨,民主宪政在实验中。仅一九一二年,即中华民 国元年,中国出现的新政党,已注册者即达八十五个,政治团体二 十二个。各种政党合法并存,和平竞争,三权分立的国家体制基本 上得以维系,各类法政学校遍布全国。以宋教仁为代表的民主革命 家,力图通过合法斗争的手段发展政党政治,组织政党内阁,获得 了很大成就 ...... 。 53 是时,民主共和的理念不仅深入人心,而且已 经成为时代的标识,使整个社会出现了“敢有言帝制自为者,全国 人民必将共击之”的感人政治局面。其后,如果没有袁世凯恃手中 之权,拥遗朝之兵,谋杀宋教仁,解散国民党,废除国会,尊孔祭 天,复辟帝制,可以相信,民主宪政是完全可能逐步地走上轨道 的。

显然,政治思想的自由必然要带来“新闻舆论”的自由。辛亥 之后,全国民办报刊的出现,一时蔚为大观。仅一九一三年七月 前,各种民办报纸已达五百余家。它们以监督政府为己任,频频议 论时政得失,评说政府官员,报道民间疾苦,上敢于指责批驳总 统,下能够匡正救助时弊,无论国家大事,社会新闻,均在他们的 关心和指评之下。专制舆论的一言堂,瞬间即被民主舆论的多元化 所代替。非如此,也就不能理解,宋教仁之被刺,全国不仅舆论哗 然,而且追缉凶手的舆情逼迫,足可教袁世凯无所措手足。非如 此,也就不能理解,何以袁氏称帝之日,即为“全国人民共击 之”之时。袁世凯之所以只做了八十三天的中华帝国皇帝便一命呜 呼,说到底,就是因为人民拥有“新闻言论自由”所致。因为如若 没有新闻言论自由,则反袁的声浪既不会震撼全国,护国战争的发 起和胜利也就更难想象。

政治、思想、新闻和言论的自由,亦必然要带来文化的蓬勃发 展。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之所以爆发在辛亥之后,中国的白话文运动 之所以成功在辛亥之后,中国的新文学在历经晚清改良文学的“自 将洗磨”之后,却成熟、成形在辛亥之后的历史事实,除去它们要 在思想文化上自觉担负起反复辟的历史责任之外,其根本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辛亥革命给当时的中国开拓了自由发展和砥砺拼搏的时 代条件。回首中国一部新文学史,迄今竟没有对于辛亥之后直至三 十年代的超越之作,其内在根由,尽在其中。

二、新中国在经济上的标志

诚然,正是辛亥革命的成功和中华民国共和国统的创建,才彻 底地打破了皇朝权力政治和专制改良型经济,对于自由经济发生和 发展的种种钳制和压迫,从而自根本上打开了真正自由经济发展的 广阔道路。连中共的《中国近代史》教科书都说辛亥之后的中 国“扭转了革命前民族工商业的萧条局面,各种实业团体纷纷建 立,各类私营企业竞相出现”,中国的民族工业在清政府近五十年 改革的基础上,不仅从此获得了突破性发展,而且迎来了它发展的 第一个黄金时代。 54 该书还称“自辛亥前四十年中国民族、民间工 业诞生至一九一一年止,资本万圆以上的厂矿仅七百家,资本总额 仅一亿三千万圆。然而,自一九一二至一九一九年的八年间,厂矿 即建成四百七十多个,投资近一亿圆,加上原有企业的扩建,新增 资本达一亿三千万圆以上,相当于辛亥前四十年投资的总额。一九 一二年资本百万圆以上者约二十五个,一九一九年即增至四十三 个,并出现了拥有资本一千二百万圆以上的茂新、福新、申新等大 公司多家,使工业落后的中国,一时出现了被冠以面粉大王、火柴 大王等称号的民族工业巨子。钢铁、采煤、运输、电力等重工业, 和皮革、造纸、卷烟等一应轻工业,以及金融等,均获得重大发 展。其中仅一九一四年即建成大冶铁厂等六个钢铁厂,一九一六年 建立龙关(龙烟)铁矿公司,一九一七年建成上海和兴钢铁公司。 一九一二年全国采煤八十万吨,一九一九年即已增至三百三十万 吨。一九一三年采煤使用动力约四百至六百个,一九二一年已达两 千以上。一九一三年船运为十三万三千二百三十吨,一九一九年即 增至二十八万七千五百九十二吨。一九一三年全国共有银行十五 家,资本一万一千四百八十八万圆,至一九一九年,已增至四十二 家,新增加资本一万零二百七十六万圆。 ...... 手工业方面,辛亥之 前,厂户多用木机、铁机以制造绸货。至民国四年,即一九一五 年,物华厂装置电力织机,出品精良,营业大振,于是继之者如雨 后春笋 ...... 一九一四年三月十五日,由民间筹备的中华全国商会联 合会成立 ...... ”。 55 上述一切,无不标志着中国民族、民间工业力 量在辛亥之后的迅猛发展,和中国现代自由经济形态,即社会化大 生产与自由市场经济体制,已经从它艰难的开拓期迅速地走向了它 的开始成形期。将之作为新中国的标帜之一,自是理所当然。

第三、辛亥革命是检验中国现代革命和中国现代历史的标准

一、辛亥革命是检验中国现代革命的重要革命标准

其一、从革命的性质来看,辛亥革命的鲜明民主革命性质,既 使她不同于中国的传统农民革命,又使她不同于俄国的共产革命。 因为中国传统农民革命只能“建立新王朝、复辟旧制度”的历史本 质,注定了任何一场农民革命的胜利,都只可能建立起一个“崭新 的旧中国 ”、即复辟了旧专制制度的“新王朝”。同时,由于俄 国共产革命的历史本质,乃是共产革命名义下重建专制制度的复 辟,所以,新沙皇专制俄国才是在革命名义下对于旧沙皇专制俄国 的复归。因此,只需将辛亥革命作为检验的标准,我们就能够对中 共“革命”既具有传统农民造反、又具有俄国共产革命之双重复辟 性质的历史本质,一目了然。

其二、从革命的内容来看,辛亥之后,在中国发生的任何革 命,只要它倡行民主,实现民权,推行自由经济,消灭权力经济, 反对任何名义之下的专制和专政,保卫和发展了辛亥革命的伟大民 主成果,它就一定为民主革命而无疑。反之,则任何一个否定、反 对、破坏甚至推倒了辛亥革命民主成果的“革命”,都在其根本内 容上走向了民主革命的对立面。

其三、从革命的任务来看,辛亥之前,中国民主革命的历史任 务就是坚持民主革命、反对专制改良、志在创建民主共和国 —— 中华民国。辛亥之后,中国民主革命的历史任务,则是坚持民主建 国,反对专制复辟,以使共和的新中国,不遭遇国际国内形形色色 专制复辟势力的阉割和颠覆。所以,革命成功前坚定地反对专制改 良,革命成功后则顽强地反对专制复辟,乃是辛亥革命作为重要革 命检验标准的又一“明示”。其对于中国大陆人民之追求民主,再 造共和,将具有何等重大的意义。

由是可知,失去了辛亥革命这个检验标准,就失去了检验中国 现代历史上形形色色革命是否民主革命的试金石;否定了这个标 准,就极有可能混淆各种各样革命的不同性质,从而造成民主革命 在方向、理论、方式、力量、直至革命历程本身的极大混乱。中国 共产党就正是用混淆两类不同性质革命为手段,以所谓的“新民主 主义革命”,来否定、反对和推倒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 命”、即中国民主革命的。但是,中共虽因师法苏俄而达到了制造 革命混乱和发动共产革命的目的,却又迅速地暴露了它反对中国民 主革命和旨在全面复辟专制制度的本质。

二、辛亥革命是检验中国现代历史的重要政治标准

由于辛亥革命是一场推动了巨大历史进步的革命,因此,辛亥 之后的一切社会力量,所有政党集团,只要它保护或发展了辛亥革 命的伟大民主成果,推进了以辛亥为胜利发端的中国民主过渡历 程,它便是进步的和革命的;反之,则不论它信奉过怎样的“革命 真理”,鼓荡过怎样的“革命激情”,怀揣过怎样的“革命法 宝”,又获得过怎样的“革命成功”,只要它否定民主,强行专 制,甚至将我们的祖国复辟到了较之满清王朝更加专制极权、更加 腐败腐烂的境地,它都只能是真正的倒退而无疑。显然,正是在究 竟“谁是进步、谁是倒退”这样一个最为根本的问题上,辛亥革命 才成了检验中国现代历史发展的重要政治标准。

必须指出的是,由于辛亥革命划清了新、旧中国的鲜明历史界 限,开创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新纪元,所以,辛亥革命又必然地会成 为分界中国近代历史和现代历史的“分水岭”。但是,近五十年 来,因毛泽东的旨意,和毛氏所发明的“新、旧民主主义革命”的 荒唐理论,中共史学界也就不得不将中国现代历史的开启年代,强 行划定在爆发了五四运动的一九一九年。毛泽东的用心,一是指俄 国一九一七年的那一声“炮响”,才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参见下卷第三章);二是一九一九年的五四运动曾将中国的工人 阶级喊上了历史舞台,从而才使中国共产党获得了它诞生的背景和 借口;三是毛氏所谓“新旧”两个民主主义革命的理论,既将辛亥 革命划归为资产阶级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又将中国共产革命视 为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因此,为了发动中国共产革 命,他就必须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阶级斗 争理论”的指导下,学习列宁对于俄国二月民主革命背叛的历史经 验,肯定“新”民主主义革命,否定“旧”民主主义革命。四是因 为辛亥革命在推翻满清之后建立了新中国 —— 中华民国,而他在 共产革命名义下所发动的那一场中国现代农民造反,却在中国大陆 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因而,他为了在“革命与共和”的名 义下维护专制复辟政权的合法性,并标明他已经“改朝换代”,也 就必须推倒孙中山所缔造的新中国 —— 中华民国的国统和法统。 所以,他才一定要推倒辛亥革命,并且绝不允许将中国现代历史的 开启年代,归宗于爆发了辛亥革命、创建了中华民国的一九一一 年。

今天,当我们在对中国近、现代历史的反思中,已经能够明白 毛氏这一划分的“用心”时,重新将光辉的一九一一年、即伟大辛 亥革命爆发和胜利的年头,当作我国现代历史的起点,就不仅是在 学术上对于历史的一个澄清,而且关系到我们对祖国前途的历史性 追求。所以,它才是我们必须认真对待的重大历史问题和重大政治 问题。

第四、辛亥革命交待了“护国、护法”的历史重任

辛亥革命,对上虽是孙中山发动中国国民革命、并进行长期奋 斗的一个胜利结果,对下则交待了“护国和护法”的历史重任。所 谓护国,就是要保护新中国 —— 中华民国的崭新国统不被颠覆; 所谓护法,就是要保护新中国 —— 中华民国的共和法统,不遭阉 割。所谓反袁护国,就是反对袁世凯颠覆民国复辟帝制;所谓反北 洋而护法,就是反对北洋军阀顶着中华民国的崭新国统,行阉割中 华民国共和法统之实;所谓“荡平新旧军阀的叛乱是护法的继 续”,就是指北伐成功和中华民国统一后,新旧军阀叛乱的本质乃 是意在继续阉割中华民国的共和法统;所谓“围剿中共在苏俄命令 下的叛乱和叛国为护国所必须”,即是指中共在苏俄指使下旨在颠 覆中华民国国统和法统的叛乱和叛国,必须予以剿灭。因此,是护 国还是反护国,是护法还是反护法,是保卫和建设中华民国,还是 阉割和颠覆中华民国,便成为辛亥革命所交代的两个极为重大的历 史任务。可以说,自辛亥以来的八十余年历史,既是国际、国内形 形色色专制势力旨在颠覆中华民国崭新国统与共和法统的历史,又 是中国人民志在保卫中华民国崭新国统与共和法统之胜利、失败、 艰难、甚至是惨淡的历程。并且,伟大而又艰巨的护国、护法历史 任务,不仅至今仍摆在全中国人民的面前,更是海内外每一个追求 民主共和的中国人所推卸不了的。

伟大的辛亥革命,这颗曾从漫长黑夜里升腾起来的灿烂星辰, 势将冲破历史的重重阴霾,将她广阔的辐射之光重新照亮我们祖国 的角角落落,照亮在每一个中国大陆人民的心头,指引着我们追求 历史进步的方向。


兼 论 近现代专制改良无不以预防革命为始、诱发革命为终

第一、近现代专制改良无不以“预防革命为始”

在近现代世界从专制向民主过渡的历史进程中,由于民主革命 在欧洲的日渐胜利,既推动了民主政治与自由经济的蓬勃发展,又 诱发和催动了不同性质革命的普遍兴起。不仅引起了现存专制统治 者的反对和反扑,而且导致了他们要用改良的手段以自救。但是, 这个改良,一是因为它处于整个专制制度和专制统治的历史消亡 期,而非发展期,所以它才不是对专制制度的改良与发展。二是因 为它意在维护将倾的专制统治大厦,所以它才不可能改变专制制度 本身,更不可能改到民主政治和民主制度的轨道之上。三是它无非 要在一定范围内和一定程度上停止专制暴政,改行专制仁政,即在 特定时期内,专制残暴的程度有可能减弱,范围有可能缩小,但专 制统治和专制制度的本质却无真正的改变。所以,它就不可能顺应 人民要以民主政治和民主制度来取代专制政治和专制制度的历史要 求。因此,这个改革从目的到手段,充其量也只能是在它的衰亡 期,为预防革命变革所实行的“自保或自救”。路易十四时代的法 国,一方面是专制主义的声威远震欧洲,一方面又只能将国家和人 民的创伤,掩盖在路易十四的皇冠之下和专制政体的凯歌声中。路 易十四虽然要在冠盖如云的专制沉船上笙鼓喧天,然而,面对着即 将到来的革命,他亦只能悲哀地狂言道:“我死后,哪怕它洪水滔 天”。其后,路易十六虽然为挽救专制沉船而试图用专制改良的办 法,来延续专制法国的寿命,“然而,正如一个拒绝改革的君主必 然要遭到毁灭那样,他由于尝试改革而同样招致了毁灭的下场。他 的朝代一直到三级会议期间,都是一个在长期改革而迄无结果的时 代”。 56 也许,路易十六直至走上断头台,都不会明白,他的专制 法国为何会与他同归于尽;更不明白他于在位的十数年间,曾遍选 良臣,力行改革,为何仍落到如此的下场。历经了亚历山大一世改 革和亚历山大二世改革的俄国末代君臣们,因深谙先帝先臣们的改 革与布加乔夫革命及欧洲民主革命的关系,所以,他们才能说 出“改革就是为了预防革命。革命如不发生,改革照常进行;革命 如若发生,改革必须终止”这样的话。 57 由是,他们才会在一九零 五年流血的星期日之后,采取一边厉行镇压、一边进行改革的两 手,来维护他们即将崩溃的专制统治。如前所述,大清朝的改革固 然是中国近代先进知识分子,也是清政府要图强御侮和长治久安的 历史产物,然而,在清王朝先后两度长达五十年有声、有色、有 血、有泪的改革中,曾使它只要“中宵念起”便“梦魂屡惊”的太 平天国造反,不但是它决行经济改革的重大政治动因,而且正是孙 中山的革命,才又使它萌生了诱改良以灭革命的罪恶念头。

然而,不论是温和的路易十六,还是凶狠的尼古拉二世,抑或 是两手兼能的慈禧太后和她的继承人们,也不论他们是真心或假意 于改革,甚或是镇压革命与实行改革并举,盖因他们都对改革是为 自救这一目的燎然于胸,因而,他们才决然不会同意革掉他们的王 位、王权、王朝,特别是为这一切所依赖的专制制度本身。因而, 为维护王位、王权、王朝和专制制度的专制改良,其目的,也就只 能是为了“预防革命而已”。

第二、近现代专制改良无不以“诱发革命为终”

显然,改行仁政与继行暴政是同样的困难。这是因为:

其一、 要施行仁政,就必须让步于民和让利于民,如是,就必然要遭到统 治集团内部顽固守旧势力的反对甚至破坏。为了不使他们阻挡改 革,统治集团中的改革者们,就不得不在改革中给予他们更多的好 处和利益,直至当权的改革者本身也要利用改革以自肥。由是,改 革非但不能制止特权,反而扩大了特权,从而使人民痛感自己在改 革中所获,乃与旧权力集团中人不成比例。这无疑只能引起人民新 的和更大的不满。再加上要保护特权和持续渔利改革,就必须压制 人民的普遍不满。这样,“在有人享受特权和人民受到压制的前提 下,任何为公众利益所施行的改革便都是行不通的了”。 58

其二、因为改革非但没有制止特权,反而扩大了特权,而特权 的扩大又势必导致腐败的加深,诚如孙中山所指出的,“单单是引 进铁路或欧洲物质文明的任何这类措施,由于它们打开了新的敲诈 勒索、贪污盗窃的门路,反而会使事情更坏”。这个更坏的事情, 无疑要使原来渴望改革的人民,由渴望改革而变成痛恨改革,并要 求实行真正的改革,即革掉专制特权和专制政治。于是,希望从根 本上改革专制制度的要求,也就会日渐地高涨起来,其最终便是革 命的爆发。诚如梁启超所言:“革命党何以生,生于政治腐败”。 59

其三、专制末世的改革,原是要维护专制统治的。所谓改革, 说到底亦无非是停止暴政、改行仁政而已。但仁政仍属专制政治的 一种,即所谓“开明专制”,并非脱离了专制政治本身,更非改变 了专制制度。但人民既然连对仁政也不能满意,甚至要求改行仁政 以外的政治改革,特别是专制制度的改革,并且要求改到民主的政 治道路上去,这无疑是向王位、王权、专制权力以及整个专制制度 的挑战。此时拒绝人民的政治改革要求,就会引发革命;同意人民 的政治改革要求,又意味着专制权力和专制统治的自我消亡。对整 个专制制度而言,诚所谓“搞民主就是自杀,不搞民主则必遭他 杀”。于是,专制统治者就会出于既要制止前者、又要预防后者的 需要,而只好连改革也一同终止。由是,一场为预防革命而发动的 改革即专制改良,最终便不得不走向了“引发革命”这样一个结 局。

其四、历史是不可逆转的。古人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 话,其意义即在于此。当人民身处专制压迫的痛苦中时,有时,痛 苦会使他们变得麻木。但是,一旦专制君主“因害怕麻木中的暴醒 和暴力”,而期望用改革的方式来维护其统治不致一朝倾覆时,人 民又会因为改革而迅速地从麻木中苏醒过来。这种正常的苏醒,正 因为伴随着理性的愿望,才不会有爆发暴力的危险;但也正因为其 觉醒带有理性复苏的意义,因此,一旦于再度失望中彻底地觉醒了 过来,其理性的力量,就将是任何力量所难以重新压服的了。更何 况专制统治者既要倡导改革,就要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倡导 思想解放的运动。一为他们的改革鸣锣开道,二为他们的改革歌功 颂德。但是,既要提倡思想解放运动,就会为人民提出指责创造了 条件;既要人民歌功颂德,就要准备着人民要求辩论是非。同时, 既已提倡思想解放,再要禁止人民去思考,特别是禁止人民去思考 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也就不可能办到。因此,一旦改革被终止,专 制统治者也就不可能不重新强化专制统治,尤其是强化专制的思想 统治。那末,由对改革的失望而倍生痛苦和真正觉醒了的人民,面 对着卷土重来的专制暴政,也就不可能不在绝望之下形成一种反抗 的决心了。特别是这个反抗的决心,又萌生在对专制暴政和专制仁 政都有了深刻的领教之后。更何况由改革所导致的特权的日趋扩大 和腐败的日益加深,再加上掌权者已经借改革聚敛了太多的财富, 因而也就必然要导致整个社会、尤其是普通人民生活的更加贫穷 化。这就只能为革命做好了思想与人心、政治与经济等各个方面的 准备。如是,不论是卷土重来的专制暴政,还是卷土重来的专制改 良,更遑论专制统治者是要抽刀断水,还是要横刀夺命,都既不可 能再压服人民,更不可能再欺骗人民,而只能招来人民对于整个专 制制度的彻底反叛。革命作为历史的一个普遍变革进程,亦终于因 为专制统治者们要推行专制改良,而及时地到来了。近代欧洲诸国 的专制改良,就导致了民主革命的发生。这既是清王朝的专制改良 必然要失败的基本政治原因,更是辛亥革命未能避免和不可避免的 根本历史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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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第一章
0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二页。北京,人民出版社。
02、陈振江:《简明中国现代史》。天津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第一版。
03、陈真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三辑第十九页。
04、《庸盦全集》第一卷第十四页。
05、清《时务报》一八九六年八月一日。
06、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三卷第一八三页。
07、英文版《孙中山与中国革命的起源》。《双周评论》〔一一六〕第四三八页。
08、《孙文学说》,卷一,《行易知难》第八章。
09、10、11、12、13、14,同上。
15、观云:“人人皆革命党,人人非革命党”,《政论》第一号第七八页。
16、一民:“改革之动机安在”。《政论》第一号第三九页。
17、李建龙:《最近三十年中国政治史》第一二零页。
18、参见〔美〕史扶邻著《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一书。
19、孙中山:《中国革命史》。《申报》五十周年纪念专刊。
20、21、22、23、24、25,同上。
26、27、28、29、30,同08。
31、孙中山:“于民报发刊大会上的讲演”
32、中国同盟会成立大会通过的“军政府宣言”。
33、孙中山:“敬告同乡书”。一九零四。
34、精卫:“民族的国民”。《民报》第一号第二六页。
35、第一条:《民报》主共和,《新民丛报》主专制;第二条:《民报》望国民以民权立宪,《新民丛报》望政府以开明专制;第三条:《民报》以政府恶劣、故望国民之革命,《新民丛报》以国民恶劣、故望政府以专制;第五条:《民报》主张政治革命,同时主张种族革命;《新民丛报》主张政府开明专制,不知如何方副其希望;第七条:《民报》以为政治革命必须以实力,《新民丛报》以为政治革命只须要求。第十一条:《民报》以为革命所以求共和,《新民丛报》以为革命反以得专制等。
36、精卫:“驳新民丛报最近之非革命论”。《民报》第四号第二八至三十页。
37、精卫:“再驳新民丛报之政治革命论”,《民报》第七号第五四页;“驳新民丛报最近之非革命论”,《民报》第四号第二八页。
38、精卫:“再驳新民丛报之政治革命论”。《民报》第七号第五十、五四页。
39、精卫;“驳革命可以生内乱说”。《民报》第九号第四六、四九页。
40、胡汉民:“民报之六大主义”。汪东:“支那立宪必先以革命”。
41、皮生:“策国民之前途”。《夏声》第五期。
42、不白:“警告同胞勿受要求立宪者之毒论”。《河南》第五期。
43、明民:“预备立宪之矛盾”。《河南》第三期。
44、征轩:“专制君主又将去其一”。一九零九年四月二七日《中兴日报》。
45、《民报》第五号第一四零至一四一页。
46、一九一零年四月十四日新加坡《星洲日报》。
47、 孙中山:《中国革命史》。
48、49、50、51,《辛亥资料丛刊》。
52、高尔品:长篇小说《少夫人达琳》第三二一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一九八九年七月第一版。
53、《中国近代史》第四二八页。中华书局,北京,一九八三年四月第三版。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近代史编写组”编。
54、 同上,第四八二至四八八页。
55、同54,以及 陈真编《中国近代史工业资料》等。
56、〔法〕米涅:《法国革命史》。
57、〔俄〕谢·尤·维特:《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北京,新华出版社。
58、同56。
59、饮冰(梁启超):“现政府与革命党”。《新民丛报》第八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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